由“兆”想起的一些回忆

兴之所至,在微博上评论一篇关于“程序员节”的帖子。想起2003年台湾技术作家侯捷老师到珠海金山讲课,我去看他,一起在酒店喝咖啡。主要话题是请教他技术写作的技巧。谈到两岸技术名词的差异,他问我,为何大陆将mega bytes称之为“兆”。当时未能答出,回家查证后,给侯老师发了一封邮件阐述。侯老师在他的大陆纪行文章中记录了这件事。

于是想找找侯老师原文。孰料jjhou.com早已不再运营。幸而有web.archive.org这个神器,记录了web上的历史存档。赶紧抄下来放在这里,算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吧。

以下来自侯捷老师的原文:

(2003年10月27日)晚上 hanlei 從廣州來看我。我們在酒店一樓喝了很棒的咖啡。其間我隨興問起 「兆」是什麼單位?為什麼大陸稱 Mega(2 的 20 次方,一百萬略多)為「兆」?hanlei 後來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談此事。

以下是上文中提到的,我发的邮件原文:

侯老師﹐您好﹗

您提到”兆”這個單位﹐當時我一時迷糊﹐也沒想清楚。回來後仔細考慮了一下﹐換算方法是1MB(兆)=1024KB。也就是說﹐一個”兆”等於1024個”千”﹐即百萬。下面是一篇討論這個問題的文章﹐從文中可以看出﹐1.44Mb這樣的詞裡面的”兆”﹐是用了三法之中的”下法”﹐即以10遞進。在一個台灣網站(http://www.math.tku.edu.tw/mathhall/mathinfo/lwymath/numberBOT.htm)中﹐也提到”自然科學中的兆指百萬﹐例如﹕無線電頻率一兆週期就是每秒震動一百萬次”。在現實生活中有許多這樣的單位﹐如兆赫(MHz)等等。
致禮﹗

hanlei
2003-10-30

当时我正准备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离职,前往北京,到CSDN任职,是职业生涯中一个重大的决定。之后的六年里,与许多台湾技术传播者有了工作交集。例如时任Borland大中华区CTO的李维,Office VBA编程专家郭安定,《Java夜未眠》作者蔡学镛,还有一位主攻架构设计的高焕堂。

2002-03年,李维在《程序员》杂志连载《Borland传奇》系列文章,颇受欢迎。电子工业出版社与CSDN合资的博文视点公司有意结集推出。我是这本书的技术编审,并且编纂了书末的《Borland大事记》。之后在北京,因为Borland与CSDN有业务往来,我也有幸多次参加或主持李维的讲座。后来宝兰公司每况愈下,我也离开CSDN,与李维先生多年未见了。

郭安定先生做过配音、DJ,嗓音浑厚、国语标准。有次我主持CSDN技术大会(大概是SD2China吧),经验丰富的郭先生说,主持人上场前,宜有一介绍,于是帮我旁白“有请主持人韩磊”。现场效果一流,至为感谢。

郭先生也曾带给过我难堪。好像是另一次大会上,Ivar Jacobson做演讲,观众互动环节,郭先生提了一个问题,Ivar Jacobson以英文作答。这个问题及其回答恰好是我没有太涉足的技术领域,翻译得乱七八糟,观众只能是连猜带蒙勉强明白。

说起郭安定,最好玩的是,他每次来北京,不住酒店住洗浴中心。定点在朝阳公园旁边的八号公馆温泉。那地方大概不是真温泉,好处是一张门票进去,24小时吃喝睡泡全包,只要148还是168,比住酒店划算。记得有次我和《程序员》杂志主编孟迎霞老师去找郭安定谈事,就是去八号公馆,郭老师出来接。我们在前台给了钱,各自换浴袍进去,先泡澡,再到公共大厅边聊。聊的什么话题我已淡忘,只记得一通泡、蒸,治好了我的感冒。

点滴记忆,随手写下。若有对当事人不敬,绝非本意。

又:上文提到的台湾网站链接,已变404,一并从web archive中复制如下:

附﹕參考文章
中國報導社出版的《世界語課本》第十二課”一兆是多少”中﹐明確地說一兆是 milion-oble miliono=biliono(一百萬個百萬﹐即10的12次方)。要數完這一兆﹐假如按每分鐘數200﹐每小時就是12000﹐每天288000﹐每年就是105120000(一億零五百一十二萬)﹐數完一兆﹐需九千五百多年﹗這需多少代人接力數數﹗這個一兆就是一萬個億。它是中國13億人口數的769倍多。但是﹐在我們平日工作中也常碰到”兆”。如無線電中就有表頻率的”兆赫芝”﹐表電阻的”兆歐”﹐壓力有”兆帕”﹐等等。然而現代科技所稱的這個”兆”絕不是”萬億”﹐而是”百萬”﹐亦即miliono,(即106。)它是萬億的的百萬分之一﹐換言之﹐兩個”兆”相差一百萬倍﹗假如按上述辦法數數﹐後一個兆則只要約三天半的時間即可數完! 

這究竟誰對呢﹖其實都是對的。這是怎麼回事﹖因為它們源自中國古代不同的計數體系。中國古代億以上的大數計數方法有三個體系﹕這是我國東漢時期的《數述記遺》書中所載。 

一是上法﹐為自乘系統: 萬萬為億﹐億億為兆﹐兆兆為京。這種系統﹐希臘的阿基米德也採用過﹔10^4=萬, 10^8=億,10^16=兆,10^32=京

二是中法﹐為萬進系統﹐皆以萬遞進﹕萬﹑億﹑兆﹑京﹑垓﹑秭﹑穰﹑溝(土旁) ﹑澗﹑正﹑載……(萬萬為億﹑萬億為兆﹑萬兆為京……) ﹔10^4=萬, 10^8=億,10^12=兆,10^16=京

三是下法﹐為十進系統﹐皆以十遞進﹕ 萬﹑億﹑兆﹑京﹑垓﹑秭……到了近代﹐直至解放前我國還流行十進的系統﹐即個﹑十﹑百﹑千﹑萬﹑億﹑兆﹑京﹑垓﹑秭﹑穰﹑溝(土旁)﹑澗﹑正﹑載﹑報﹐皆以十進﹐10萬為億﹐10億為兆﹐10兆為京……﹔10^4=萬, 10^5=億,10^6=兆,10^7=京

現代的科學技術上用的”兆”屬於第三法﹐就是 10^6﹐即百萬。如﹕兆周(MHz)﹑兆歐(MΩ)﹑兆瓦(Mw)……﹔而現代的”億”卻屬於第二種即中法(與第一法的”億”也相符)。13億等於13乘10的8次方而並非10的5次方。 

在一般情況下﹐為避免混淆﹐”兆”僅用于10^6﹐10^12則用”萬億”表達。再大的數字則用”百萬億”﹑”千萬億”﹑”億億”﹑”十億億”﹑”億億億”… 

我的父亲

妈妈给我发微信,我才想起来,明天是父亲去世20周年的日子。

先父讳永福,1936年生,1998年离开人世,享年62岁。说是享年,其实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就像他的名字,始终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父亲是云南弥勒县人氏。弥勒现在设市,归红河州管,是多民族聚居的地方。解放前,爷爷家是当地排得上号的地主和商人。甘蔗成熟,榨成红糖,堆放在仓库里,大伯和父亲睡在糖堆上,看守这些宝贵财产。我问过父亲,会不会偷吃。他笑笑说,吃得牙齿都掉啦。

包括红糖在内的土特产,绑扎起来,由马帮运去省城贩卖。大伯年纪较长,跟随押运。按说弥勒到昆明,没有大山大河,地面上还算清静,土匪不多。所谓押运,或许是防着赶马的人监守自盗吧。

在我的想象当中,那满载了红糖等物的一列驮马,由弥勒那个几乎全体韩姓的村庄出发,在路南石林的喀斯特地形上穿过,山间铃响,也许还有赶马汉子的山歌在唱和,充满了文艺气息。但是父亲说,赶马很苦,路上要走好几天,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

爷爷抽鸦片上瘾,败光家产,从地主变成了贫下中农。谁也想不到的是,云南很快解放,家庭成分的转变,避免了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受到冲击,父亲也因此得到提前参加工作的机会。

在十六岁上,他离开家乡,成为水利工程部门的国家干部。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种荣耀。命运是如此地有讽刺性,他的地主或富农同学,不少读到大学甚至更高学历、成为富有名望的专家学者,而我的父亲则只能作为普通人,过了一生。

七十年代,父亲在昭通地区供销社土产公司做管理工作。母亲当时在孟定上山下乡,是知青连指导员。大概是经人介绍吧,他们结了婚,共同在昭通生活。母亲调到昭通地区商业局,两人差不多一个系统,都是科级干部,在当地算是条件很好的家庭了。

后面的几年里,有了我和我妹妹。

下县、下乡收购土特产品,卖到外省乃至外国,是土产公司的工作范围。我和妹妹小时候常随父亲出差,去过许多村镇。昭通地区十县一市当中,只有两个市县在坝子里,地势较平,其他县都是山区。早期路况极差,出差得靠公司的北京212吉普。专车倒是专车,乘坐并不舒适。空调自然欠奉,还有尘土和汽油味从封不严实的软顶缝隙钻进来。遇到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晕车呕吐是寻常事。

在一趟趟下乡的过程中,父亲拍摄了大量当地植物资源相片,与人合作出过一本《云南油桐》。以前家里有,搬来搬去,也丢失了。出版年代早,印数又少,豆瓣和孔夫子网都找不到,这个遗憾也没办法补上了。

我喜欢摄影,大约源自父亲的影响。五、六岁时,就在他指导下,摆弄单位那台海鸥牌双镜头反光相机。再长大一些,跟着他把厨房布置成暗房,调制药水、冲洗胶卷,用放大机显影到相纸上。那是特别神秘和有趣的过程,充满了仪式感。

大量出差,也让父亲有机会品尝各地美食。他又好学,吃到什么,就跑去厨房问做法。如果问得到,回家后必试做。在整个家族里,父亲的厨艺得到公认。我好吃,大约也是他的影响吧。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和许多国企一样,土产公司宣告破产。国家用两万块钱买断父亲的工龄,让他自寻出路。之后一些年头里,他试过自己跑单帮做生意、帮亲戚经营饭馆、帮朋友看店,都不成功。我曾陪他等来自生意伙伴的成交消息,那个下午,我们应该谈了很多,可我一点内容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在从窗户照进来的夕阳逆光中,父亲的笑容渐渐模糊,被失望所淹没。

一九九八年初,父亲被确诊为食道癌晚期。在这之前一段时间,其实已有食不下咽的病征。他骑着单车去医院拍X光片,没几天就住院手术。切开一看,已多处转移,没有治疗意义,只好回家。

然后他就彻底成了一个失去自理能力的病人,靠打杜冷丁止疼。我和妹妹在外地读书,一寒一暑两个假期,眼见父亲日渐衰弱,难过却做不了什么。妈妈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父亲,我想那也是她变老的肇始吧。

父亲去世前三天,我从广州赶回去,夜里和大伯轮值看护。父亲躺在床上,嘴角不时冒出气味难闻的黑红色液体,那是他体内病变严重的表现。我整夜坐在床边,折叠纸巾和给他抹嘴。小台灯的黄色光线底下,父亲如同婴儿般柔弱无助。在我的婴儿期,他大概也像这样,擦着我嘴角的口水和奶渍吧。

按老家规矩,人之将死,要有至亲扶坐。眼见父亲气息渐短,大伯立即扶起他,坐到他身后,双手向前环抱着他。五、六十年前,在仓库的糖堆上面,天色如漆、夜鸮声凄,大伯是否也像这样,抱着他年幼的弟弟,让他不要害怕呢?

“我的兄弟呀——”大伯哭出声来。

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写于2018年9月20日

那些年一起喝的苞谷酒

前些日子,参加中学毕业20周年聚会,感叹「见面不相识」之余,说起当年种种荒唐事,居然一大半归结到「吃」上。彼岸的「那些年」,各种青春热血剧情;我们的「那些年」,铭刻下的却是人间烟火、油盐酱醋。

高中时,饭总算是吃得饱,只是一味地馋。早上分明吃过一大碗葱花飘香的肉臊酸辣面才出门,单车骑到校门口,看见早点摊上刚烤软的饵块、还在油锅里冒着泡的油糕,口水瞬间泌出来。兜里若正好有那么几毛钱,免不得就砸那儿了。糯软饵块刷上甜辣酱料(若再多有几毛钱,还可以加肉)、包上香脆油糕,持之大嚼,乃是早操前一大乐事。

在宿舍划拳争大肥肉吃,三年里统共没多少次。正常吃食堂之外,去苍蝇馆子打牙祭,炒盘猪肝滚个汤,胃口大的吃两、三碗白饭,十数元的消费,已算奢侈。要好的兄弟凑板凳脚,个把月吃一次,添点油水,还说得过去。

兄弟吃饭不能不喝酒。散装苞谷酒闻着香,喝下去从舌尖烧到胃里,顶得心气上浮,拍桌子讲的都是掏心窝的车轱辘话。理想啦人生啦,都不是谈资。谁谁谁跟某位女生的小暧昧,要趁当事人在场,爆它个底儿朝天。

酒劲上来,杠头对阵。一个说,我骑单车双手不扶把还能眯一觉;另一个说,我骑单车去买碗米线,双手不扶把,原地保持平衡,吃完都跌不下来。不小心牛吹大了,招来一阵嘲笑、三杯罚酒,还瞪眼睛不服气,兀自坚持要出去「骑给你几个龟儿看下」。

不知怎的,突然就高考结束,突然就放了榜,你与你熟的同学不熟的同学突然就散布到全国各地。假期回家,每晚在每个城市与乡镇都有的那条「馋嘴街」厮混,有无数的大小聚会要参加。在春风沉醉、夏日炎炎、秋风送爽、冬雪袭人的每个晚上,食肆开门,小摊也摆出来:烧烤、炸洋芋炸凉粉、串串、面条米线……油烟从许多个炉膛中、许多面铁篦子上、许多口油锅里游荡出来,由街头逛到街尾,又在街道上空驻留。

小方桌、矮板凳,流水席就这么摆起来。烤牛肉串一块钱一把,白菜馅儿的锅贴只要五分。自食不知味的各种「外地」回归,见谁都亲。只要同过学,对上话,坐下来添双筷子,吃几口聊几句就走。一样是散装苞谷酒,一样的烧灼感,打个嗝儿,回味里却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离愁与憧憬。

喝醉了睡一觉,醒来,收到毕业二十年聚会邀请函,愕然不知所以。飞过去,两天的聚会,竟然还是喝的塑料桶散装包谷酒。还没开席,就桶盖喝一口,烧得堵在喉咙,堵住了很多话,没有再说。

首发于我创办的微信公众号「深夜谈吃」。

沙子也有梦

【按】两年前,在北京牡丹园的“海底捞”四川火锅餐厅的饭局上,时任博文视点副总经理的周筠老师说,计划做一本《生于七十年代》的书,请一些有代表性的70年代生IT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我也为这本书写了一篇文字,与策划编辑进行过一、两次交流后,就把这事忘了。前天突然想起来,就写信给离开博文视点创办了Just Pub的周老师,问是否有出版计划。周老师答复说会出版,不过同意我先放在博客上,之后再完善。于是我把文章稍微修改了一下,贴在这里。

无梦年代

我是公元1975年生人。那是一个无梦的年代,整个国家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个人关于文字的记忆,可以追溯至四、五岁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说是中班,其实学的是小学一年级课本,我也很喜欢认字,故而我还能大体能读懂街上各种布告。记忆最深者,莫过于一张法院的判决布告,称某某因收听敌台被判处徒刑。那位倒霉的某某,名字上赫然打了个红叉,就像作业本上写错的字,但这错误几乎要了他的命。

我的家乡位于滇东北,是一个曾经繁荣但早已破落的小城。十万上下人口聚在这里,毛货街、蚕豆街、挑水巷,一个个地名折射出人们从事的行业和过着的生活。在“陡街(街道依山而建,路陡,故名之)”的青石板路旁,常有行商摆了地摊,卖些干海星、老鼠药之类稀罕物事。在辕门口(陡街坡顶一片广场,旧时县衙门前)的小小广场上,偶尔也有流浪艺人敲锣耍猴戏。这些所在,常可见一个长相普通、身材瘦弱的小男孩,或蹲或站,不出声地看热闹。其结果之糟糕,至今犹可在保存下来的《小学生手册》上看到记录:该生一个月内迟到20次,望家长批评教育。

嗯,那就是我。沉默寡言,从不调皮捣蛋,几乎每天迟到,“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不过历次考试我总能以中等偏上成绩过关,被老师评判为“小聪明”亦不算过分。至今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也是当年的班主任)依然记得,有次她叫我当堂朗读前一天布置要写的作文,开头还似模似样,五、六段之后终于现出破绽,手上原来拿的是白纸一张。

这事我也记得,我还记得作文题目是《我的文具盒》。之所以能张口就“读”出一篇不存在的作文,皆因文具盒就在桌面,可以看到什么说什么。亏得那文具盒内容丰富,可以撑他五、六个段落。说是丰富,无非就是两支笔,一堆贴纸,撑不到底确属正常。

小城里小学生的日子大抵如此。简单而令人满足到没有梦想,其实空空如也。在那个大家认识大家的小城,我是一个不甚出色的普通小孩。大人们对我无甚要求,我自己也没有梦想可言。生活很平静。我想我会继续读书然后毕业,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变老然后死去。一粒平平无奇的沙子,浪花把我推上滩头,再把我拉回海底,就像所有其他沙子一样。

我的计算机梦

然而我足够幸运到可以报考且考中一所外省大学。1993年,我考入广州外国语学院(后与广州外贸学院合并,改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越南语专业。这是我的第一志愿。我的首选志愿原是北外的僧伽罗语专业,可惜当年北外不在云南招生。报考冷门专业的初衷有二:其一,物以稀为贵,毕业后较有就业把握;其二,冷门意味着学习资料稀缺,我若想继续学英语或其他,资料好找,而要找冷门专业的资料就困难了。

在大学,我开始学习计算机和软件编程技术。不过关于技术的梦却是从小学时代肇端。有次当地群艺馆(群众文化艺术馆,多老的名字……)搞计算机展览,好友拉我一起去看。那是四、五台长得像电视、黑屏绿字的物事,只见工作人员接上一台录音机,放进录音带,这边在键盘上戳了几下,那边按下放音键,一会儿功夫,屏幕上出现了一副跷跷板和两个小人,操纵键盘,跷跷板就左右移动,小人交替弹上又落下、不亦乐乎。奇哉!妙也!

工作人员告诉我,那是用BASIC语言写的程序。次日我就到书店买了一本日本人写的BASIC语言入门。书很薄,几十页的样子。当时,买计算机对于我们家是无法负担的支出。我把书藏在书柜顶,不愿给父母看到,只在家中无人时取下捧读。没有上机条件,我只能在脑海中运行那些10、20、30,然后想象输入RUN之后回车的情形。而那以后很久,我也没机会再近距离接触计算机。

1996年,学校开设计算机学习班。我报了名。课程无非就是DOS、CCED和WPS,其中我最有兴趣的是DOS,这种即时得到反馈的命令模式,能给人极大的操控满足。学校机房严格控制,我跑到广州图书馆办了个上机证,每到周末就泡在机房。一开始,由于证件等级太低,只能用黑白机。后来以一年350元的代价,升级到高级会员,得以使用配置386芯片的彩色计算机。那神奇的玩意,居然还能读光碟!更神奇的是,它运行Winodws 3.1中文版,但不提供鼠标!在这台无鼠标的Windows计算机上,我了解并爱上了快捷键。

很快我就无法满足于只能在周末摸到键盘。一台TI 486/80芯片、4M内存、100M硬盘、14吋隔行扫描VGA显示器再加上Sony 4倍速光驱的入门级计算机,花费4000元,是我自己生活费用及向同学、朋友举债而来的总和。购机归来,手上只剩下够一个礼拜的饭票。我用这台机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作了一份小广告,拜托相熟的老师打印出来,贴到饭堂对面的公告栏。内容很简单:电脑学习班,一对一教学,打字、WORD,学费150元,学会为止。当天我就有了第一个学生。

为了挣钱,我还和同学一起骑单车跨过珠江,去江南大道的电器城成批购进打口CD,到学校饭堂门口摆摊零售。一张CD 2元或2..5元进价,售价7元。后来我的“商业”经历还包括和日语班同学一起,到惠福西路的电器集散地购入二手日本文字处理机到学校转售,这种生意的利润率较高(一台总有100元以上差价),缺点是成本也高很多。

计算机买回来,和现在多数学生一样,一开始只起到游戏机的作用(想看碟的话,还要另配硬解压卡)。那个时代的资深游戏玩家,在把游戏成功玩起来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地学习了一点编程思想:在全部内存只有4兆的情况下,要想玩一些所谓“大型游戏”(如C&C、魔兽争霸),就得想办法把常驻内存的程序都搞到高端内存里面,尽可能把640K的基本内存腾出来运行游戏,这需要通过调整开机自动批处理文件(autoexec.bat)来实现。自动批处理文件还能干更多奇妙的事,比如开机出现菜单,可以选择启动英文DOS、中文DOS、CCED、WPS甚至Windows 3.1;也可以在不想让人偷用计算机时,做点手脚。这东西搞熟了,你自然明白指令、循环、条件判断、输入输出、管道(pipe)等等概念,甚至运用自如。

但自动批处理能做到的毕竟有限。当时流行的数据库编程工具是dBase,很快转到FoxBASE和Windows平台上的FoxPro。前两者是学校学习班的科目,FoxPro用户界面更友善,是我自学的。

1997年寒假,我得到一个在家乡社会保险事业局打临工的机会,工作内容是抄写参保人员卡片。那时,所有这些档案都是手工操作,每年都需要重新计算一次每位参保人员的账户余额,并手工抄写到卡片上。社保局正式员工不过五、六人,坐一间办公室,而我们这些抄卡片的临工也有四五人,占据另一间办公室。早晨8点到单位,第一件事是在取暖回风炉的炭灰中埋上几个土豆,轮流去外面买了早餐回来,就茶水吃了,才动笔抄写。抄来抄去,社保个人账户管理的整套业务流程,心中大体有个轮廓,且感受到人工操作低下的效率和较高的错漏率。

暑假再回家,我向局长提议用计算机来替代人工。局长很感兴趣,去昆明买了IBM原装计算机,还在单位旁边宾馆包一间房,让我可以专心开发。想来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花1个半月时间,边学边写,用FoxPro 2.6为社保局做了一套Windows版的“社会保险个人账户管理系统”。个人账户余额牵涉到复利、存入、取出等计算,一开始大家都心有疑虑,随机抽出多位参保人的账户,用这套系统和财务人员手工分别计算,在其中一、两个账户上出现结果差异。我反复检查程序算法认为无误,多次复核后发现是手工计算出错。这个小插曲让大家完全信赖了计算机系统,后来这套系统颇用了一些年头。可叹的是因为系统具备打印功能,再也不需要手工抄档案,我的临工同事们失业了。这也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计算机技术带来什么:一方面是工作效率得到极高的提升,另一方面是不适应新技术的人群将面临“结构性失业”。无论如何,技术改变世界是不可逆转的潮流。

刚买回计算机的时候,我也曾节衣缩食,买了许多软件光盘。单张22元的价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肉疼。其中有一张,封套上印着希腊神庙和女神雕像的图样。当时在玩《沙丘魔堡(Dune)V》,没太多注意,导致我与Delphi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擦肩而过。1998年暑假,在中学同学家看到一本《Delphi 3从入门到精通》,细读之下,不由为之折服,随即堕入Delphi情网。(补充一句:该图书英文名Mastering Delphi 3,乃是Marco Cantu的名作,但中文书名实在不太像样。)

1998年我毕业留校,计算机水平比周遭同事略高,就在学院多媒体教研室顶个“副主任”的头衔。学校搞多媒体和网络教学,我也用Delphi做了一些项目。我所在的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当时有日语、印尼语、泰语、越南语四个专业,除印尼语外,其他三门语言都有自己的非拉丁语编码文字。做泰语、越南语专业共用的教学平台,必然涉及到不同语言文字的显示问题。当时Delphi对Unicode的支持还不行,为了解决Unicode问题,我深入研究了VCL源代码,并做了一些Unicode方面的扩展,实现了不同语言字符的同屏输入和显示。对于真正的Delphi高手,这也许不算难事。但我身处文科院校,周围也无同好,只能独自闷头探索,每攻克一个难题,总会欣喜若狂。

Delphi提供了极为优秀的IDE和组件框架(VCL——Visual Component Library),而Object Pascal也是优雅和高效的语言。Delphi把我带入面向对象编程的大门,让我对软件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那几年,台湾李维先生的数本Delphi商业开发著作刚出简体版,我均一一购回,略略学习商业应用的架构与开发手法。这些架构与手法的知识,也有部分应用到学校的项目上面。

2003年,我辞去教职,加入北京百联美达美数码科技有限公司(即CSDN.net和《程序员》杂志的运营商,后改称世纪乐知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负责网站工作。CSDN.net网站原本是用ASP开发,主要包括论坛、新闻和文档库三个部分。当时网站正处于快速发展的时期,基于ASP的旧程序已不能满足需求。我们选择了继承性较高的ASP.NET技术来做换代开发。CMS系统、广告系统、论坛系统、blog系统、评论系统、知识库……网站的功能越来越多,各业务功能也逐渐拆分为独立的应用,互相之间以服务接口调用。我的网站技术和运营经验,绝大部分是源自这个时期积累的经验与教训。

时至今日,虽然我更倾向于选择PHP+MySQL的网站开发技术,却仍不同意一些朋友对.NET的全面批评。.NET框架天生受到Windows操作系统限制,本身也有不足,但Anders Hejlsberg等一干牛人的功力仍不容小觑。它汇集了多个平台的经验和一群天才的智慧,而且在不断成长。其实任何平台、框架或技术,均各据擅场,亦各有其优缺点。用其所长、避其所短,自能得其所哉。

如今我在一家看似更“传统”其实更“前锋”的媒体任职,在将过往经验带到现任岗位的同时,也开始接触智能手持移动设备的技术平台。Android、iPhone OS等等操作系统及它们提供的开发框架,成为我时时关注的技术话题。

在一次研讨会上,高焕堂先生问我:现在还有做开发吗?我答:作为兴趣和工作需要,还是会做一些编程,但已不是主要工作。作为CTO,更多的工作内容在于理解媒体业务、理解公司发展策略,并将其消化、分解为可执行的技术框架与任务,领导公司内外技术力量实现之。

技术改变世界,这话说得好。不过,我们每天在做的每一件事,何尝不对世界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呢?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无疑也在影响我们在开发方面的观点与做法。十多年以来,计算机技术带给我无穷的乐趣,以及从另外一种视角看世界的可能性。关于技术的梦,我会继续做下去。

我的传播梦

小时我有轻微自闭的症状。我患有绊舌的毛病,妨碍发音,读小学时做手术剪去舌底一根筋膜,心理上仍有阴影。沉浸于自我世界,羞于与他人接触,在亲友间落下个“书呆子”的昵称。我亦不以为意,读书自娱,躲进小楼成一统。自信地说话,于我而言,是遥遥不可及的东西。

对语言的恐惧延续到初中二年级。会考在即,我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默写不全,开口更是计无所出。灰心之余,日日逃课在家看电视,偶然见一满口台湾国语音的胖子在电视台开讲座卖他的英文教材。此人名为扶忠汉,卖的是所谓《双向式英语》。扶氏称:英语可以速成,只要按教材所示,一听二读三对话,大成之期不远矣。这类诳语,如今大约要被列入骗子一流的,当时对我却无异于及时雨。托父辈从省城带回教材和磁带,两个月下来,居然在班上考得前列。不是这套教材有奇效,实则扶氏一番说话,给了我信心和对英语的兴趣。有信心又有兴趣,自然发奋。暑假期间,我手抄了张道真著语法书,又不放过眼睛所见任何一个英文单词。这么搞上几个月,就我国初中(乃至高中)英文教材那点货,还不够吃的呢。

这事给了我自信。不但有了学习的自信,也有了表达的自信,不过仅限于书面表达。及至高中,英语都是我的优势科目。对语言的喜好从那时滋生蔓延,语文课的作文部分,成为我最喜欢的上课环节,因为我的作业往往能被老师当作范文赞扬。

但我在高中二年级时遇到一个“大”挫折。学校组织英语演讲比赛,我在选手之列。许是受名人传记毒害太深,我认为背稿不是演讲,非得领会意旨再加以临场发挥,最好辅以若干有力挥手,方是演说家风度。遂刻意不背诵稿件,只大略领会。孰料上得台去,看到下面百多号人,登时腿肚子发软,脑中一片空白。别说发挥,就连那一点点提纲都抛到马六甲去了。这场“演讲”不知道怎么结束的,惶惶然逃出门外,戚戚然奔回家中,数日不能言。原来对着许多人说话是这么难。

说来也怪,受此打击,我反而立志要学会面对许多人说话。不但要面对许多人说话,而且要让这许多人接受我说的话。这之后的努力不必烦叙,概言之不外朗读与练习。到大学入学时,我已有足够的胆量,面对全系同学发表我的竞选学生干部宣言。

“要面对许多人说话”,慢慢成为一个目标、一个终生追求的关于传播的梦想。大学毕业后,我选择留校任教,正是为了向学生们传播我掌握的专业知识。

2001年,和技术圈朋友聊天,都认为当时Delphi程序员严重缺少可供学习和参考的中文资料,有价值的资料多数是英文,且散见于许多国外网站。我萌生了做个中文Delphi资料网站的想法,就找了两位朋友一起,很快搭建起CoDelphi.com。我找了一些大学生帮忙翻译国外英文网站上的技术文章,介绍给中国开发者。很快网站就有了几万名忠实用户,也在Delphi开发者当中有了一点影响力,2002年还在广州举办了一场近百人规模的技术交流活动。美国Borland公司甚至为此颁了一个“Delphi产品专家”的奖项给我。

2001年晚些时候,CSDN创始人蒋涛先生在网上找到我,说想在《程序员大本营》光盘中放一些我们网站上的技术文章。这次很顺利,和蒋总的交流也很愉快,愉快到次年冬天我就应他的邀请飞赴北京、探讨深度合作的可能性。2003年7月,在即将成为博文视点副总经理的周筠老师的撮合下,我又在武汉和蒋总会面。这次会面后,很快我就辞去教职,加入CSDN。

在CSDN工作的六年时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除了技术的部分,还有垂直门户和专业社区的管理与传播手法。与数百万专业技术人员通过杂志和网站做交流,是件相当愉快和有成就感的工作,而为这个群体搭建相互沟通的平台,在我的传播梦想当中,无疑占据了相当重要的部分。期间作、译几本书,也无疑得益于此。

我永远会记得2005年公司从静安中心搬到兆维工业园那天午夜,坚守至最后一车办公家具运走,到楼下7/11便利店买一罐热红茶,双手捧着,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的情景。那段年月里面,我不断地犯错误,幸好有蒋总这样宽厚而又睿智的兄长,容忍了我的幼稚与笨拙,让我可以我见证CSDN从三、五十号人发展到百人规模,开拓出杂志、网站之外的业务领域,营收从百万级别达到千万级别的历程。

还记得2007年我和蒋总去硅谷参观SD West大会,为其规模、质量所震撼,回来立即筹办中国开发者大会的事。传播应该是跨媒介的。无论纸质媒介、电子媒介或是线下媒介,只要是有利于优质内容或互动行为更低廉、高效、广泛地展开,就是好媒介。CSDN此后开展的一系列线下技术大会和其他交流活动,开启了中国技术界大规模技术交流活动的帷幕。躬逢其盛,幸莫大焉。

2009年,因为照顾家庭的关系,我离开CSDN,回到广州。离不开的是关于传播的梦想,我加入了21世纪报系,任新媒体事业部CTO。21世纪报系是国内财经媒体界的老大,旗下《二十一世纪经济报道》等数份报刊影响力极大。最为可贵的是,报系对平媒面临的危机有较清醒的认识,并已开始在新媒体方面做探索。2008年,发布专业财经资讯网站21cbh.com。后来又发布各个智能移动终端上的应用产品,以及探索基于新媒介的各种经营方式。如今我们又踏上新征程,组织华南TMT俱乐部、开展线上线下活动、研发新的产品,为21世纪传媒集团探索未来的新增长点。躬逢其盛,亦幸莫大焉。

这些年在媒介和传播方面的工作,也带给我技术观之外的世界观。我是个跨界人,语言、计算机软件技术和传媒都有涉猎,结果就是我常常会用语言观看软件与传媒、用软件观看语言与传媒、用传媒观看语言与软件。当站到不同立场、以不同角度看手上工作和整个世界,就会有超乎寻常的想法产生出来。

梦想在继续

今年我满37岁。我不是什么成功人士。我自食其力,并在工作中找到乐趣与成就感。我是一粒有梦想的沙子,时代大潮呼啸而来,我逐浪而居、推波助澜。沙滩上,还有许许多多沙子,许许多多有梦想的沙子。沙子们的梦想构筑了这个世界。梦想在继续,梦想永存,梦想万岁。

学习在于专注

最近朋友圈里讨论英语学习的气氛有渐趋浓烈之势,加上昨天见到一位奇人,久已不写的Blog,似乎又可以来上一篇充数。首先申明:在下不是什么英语达人,初衷也非授人以渔,不过约略回忆学生时代罢了。

回头说昨天见到的这位奇人。此人姓陈,大学教授,昔年曾任海南三环出版社编辑部主任,风靡一时的《双向式英语》就是他一手操办的。我对他说:看过这套书。他回一句:上当了吧,整套东西都是我策划的,其实那套教材本身未见得多好。

席间没有深入聊这个话题,不过却勾起了我的一段回忆和一些感慨。姑且不论《双向式英语》本身优劣如何,以当年对我的冲击而言,不可谓不强烈,即以今天论,对我个人多年成长的影响亦不可谓不深远。陈所谓“完全为了营销”而做的宣传,让一位濒临颓废的少年重拾信心,真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话点醒有缘人。

话说在下初中一、二年级时(20世纪80年代末期),各科成绩除语文、化学、物理外一片狼藉,尤以英语最惨。惨到什么地步呢?26个字母,愣是只能默写出24个来。现在想起来,觉得实在不可思议。那时感觉自己在读书上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眼看中考在即,却整日价只和一帮同类厮混,蹲在学校门口喝酒瞎闹,要不就是逃课在家看电视。

有天下午,循例逃课看电视。我家那台18寸的松下彩电屏幕上,赫然坐了个胖子,用台湾国语口音很拽地讲着什么。那时刚开始引进港台歌星,所以听见这种口音还是很新奇,不免就跟着看下去了。此人姓扶名忠汉,名为学习英语讲座,实则叫卖他的双向式教材。叫卖是叫卖,还真讲得我好似醍醐灌顶,突然就开了窍。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查了一下资料,看到演讲全文记录,当年对我刺激最大的是几点:

 

1、英语可以“速成”。即在一段时间内集中训练,能达到普通应用程度。

2、很多人学不会英语是因为中国没有好的英语教材和学习方法。

3、背单词没用,要整句理解。

 

如今看来,这些言论有其似是而非的地方。问题是当时我正处在完全没有信心的境地,这些观点正好迎合了青春叛逆期少年心态——我学不好,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别人没教好。当时颇有“恍然大悟”之感,立刻求父母从省城(我们那儿是小城市,文化市场近乎没有)请人带《双向式英语》。自家孩子突然开始爱学习,虽然古怪,还是让人欢喜的。这套书和磁带很快到了,我也卷起袖管,一副要开始正经学习的样子。实话说,前面几课还是学得很认真的;到现在我还能背诵课文部分。双向式英语所谓最精彩的“与磁带对话”部分,反而是我不太记得有什么用的地方,只有那口吊儿郎当的美语口音,实在叫人喜欢。我想,这就是所谓语感的一部分。当我卷起舌尖说了第一句不太标准的美式英语,就像中了邪,对英语的感觉也上了身,霎那间不光喜欢上了英语,还莫名其妙有了辨别、欣赏、学习的能力。

这样学了很短时间,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这套教材程度太低了。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因为就在一个月之前我还默不出26个字母。看官别误会我在吹捧双向式教学法。这一个月之内的进步,完全是因为自己树立了“我能学好”的信心,而且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身边每个英语单词、句子、说法。因为专注,眼里、嘴上、心中都是英语,还能学不好吗?

接着就是暑假。有了学英语的“经验”,我认定自己数学不行也是因为老师没教好(其实我的数学老师教学水平很不错,症结还是自己没信心),准备自学。于是从图书馆借了两本中国青年出版社50年代出的旧书(看,连现行教材都不相信,多偏执!),一本几何,一本代数,整个手抄一遍,务求每个例子均能自己再盖上书写出来。同时还抄了一本张道真的语法书。初三第一次中期考试,我的成绩从54名(全班62人左右)直升到第7名,英语、数学两科进步尤为明显。老师们起初都不太相信是我自己考出来的,但在我几次课后提问之后,他们都接受了这个不太可能的现实。

之后我一直对英语抱有执着的兴趣。按李笑来的标准,典型的螺丝刀偏执狂。然而一个小城的中学生,学点英语,还真没什么用——整个城里的英语资料,加起来也不见得有多少本。这样到了高三,因为高考改革的缘故(“三南”——湖南、云南、海南——地区92年实行文1、文2、理1、理2分科,理1不用考化学,我会考后就放弃了化学、打算考理1,但93年又改回文、理2科,理科必考化学),本来选理科的我,因为英语还行,只好选了文科外语类,考进广州外国语学院。

广外图书馆规模不大,英语书不少,尤其是每年都会新购入大量原版畅销小说。俗人如我者,能不好之乎?所以看英文小说就成了第一消遣。此外,我还对莎士比亚和狄更斯产生了兴趣(大约兴趣来自于看了什么改编的电视或电影吧),借阅了两位大文豪许多作品。坦白地说,并不是真的都看明白了。我是个不求甚解的人,不明白的地方,囫囵吞枣也就混过去了。倒是养成一个怪癖:睡前朗读莎士比亚戏剧对白或者十四行诗。当然也未见得声情并茂,甚至意思多半也是理解模糊的,只求那种声韵上的和谐共振,真是令人神清气爽呢。

回想这些年来,正经“学习”英语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三、五个月。现在英语勉强够用(在英语国家大致能独自活得下去,阅读技术资料顺畅,一些文学作品能体会到其妙处,翻译过几本技术和非技术书),全拜有信心之后的专注所赐。当你因兴趣而专注,周围的一切莫不是学习材料。语言环境,不是一定要到美国英国去才有,也不是要在家里所有器物上贴满写着“chair”、“table”的纸条。那是一种英语会从周围任何招贴上跳到你眼睛里的感觉,是一种梦里会用英语思考的体验。

这样的感觉,在学计算机编程的时候也有过。这个话题就留到以后再叙了。本文纯属个人观点,欢迎拍砖。

九年祭

九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坐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孤身一人;几步之外,是放置先父遗体的冰棺。是我喂他吃的最后一口橙子,除此之外,我对他二十二年的亲情无所回报。整个服丧期间,我没有流过一滴泪。但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却常会梦见他和我走在路上,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可是醒来时,却连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都记不起来。更可怕的是,他的脸在记忆中渐渐模糊,我渐渐忘记了他的模样。


忘记亲人的模样,应该是世间最悲哀的事吧?我的幼年,是他的中年;待我少年,他已快步入老年;我刚青年时,他的年纪不再增长。二十二年的记忆在那个下午停滞,在那个晚上消失,又在之后的许多年渐次出现、融合、零落。现在,我已记不得他的模样。


但我还记得一起去泡温泉,在雾气蒸腾的池中,他肩窝里的积水;


还记得骑单车回家的路上,坡顶小店那一块绿豆糕,和一杯绿茶的芳香;


还记得他因公去深圳常驻,我偷偷抄下的那个通信地址,可他永远也看不到我的信了。


九年后的这个夜晚,我在路边烤翅档灌醉了自己,踉跄回到这四十平米的暂居所。对着显示器,对着看不见的过去。先亲若在生,当是七十一岁的老人了。而我也将在时间里老去,在时间的洪流里飘荡,没有故乡。

一个电话

接了一个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是个报喜的电话,有人生了个儿子,是孩子的母亲打来的。新为人母的她,是我大学时代的好朋友。

我们是同乡,在某次返校的列车上认识。广州各所大学里的云南学生,有互相串门的习惯,所以后来又见过两、三次。我们时有通信,见面话不多,写信时却能畅言。她曾经专程来找我,似乎想表达一些什么,而我则含糊其词。一犹豫间,她毕业去了澳门。虽然仍以对方为友,偶有鸿雁往来,已是相忘于江湖的气象。

这么些年,没怎么着就过去了。其间,接过她几次电话(想想我也真是没心没肺,从来没给人打过电话问候一声),每次都是感到委屈了,想找人倾诉一下。我总只是听着,等她说完,平静下来,通话结束。帮不了什么,完了还是该干嘛干嘛,只有在听到《那些花儿》的时候,才偶会想起来,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在年少的日子里,留下过一些记忆。

今晚10点,又接到她的电话。一个新生命,几天以前诞生了,这消息让我突然体会到“悲欣交集”的滋味,不是“悲伤”的“悲”,而是“大慈大悲”的“悲”。青春逝去了,生命得以延续。

她开玩笑地说,次次都是遇到难题才打电话给我,这次的难题是不知道该给儿子取什么名字。我会高兴且用心地给孩子取名,为他们夫妇,为他们的下一代,为那些可以回忆但不能回头的岁月。

先父病中二三事

昨天(2006年9月21日)是先父去世八周年祭。八年前,我刚毕业,留校工作。那时手机没有现在这么普及,我刚挣了些钱,配个摩托罗拉的中文传呼机。母亲通过在昆明的朋友打191,折腾来折腾去,终于把信息传递到——“父病危速归”,五个字,通知了一件意料中会发生的事。

父亲是1998年初被诊断为食道癌晚期,手术后,整个人就垮了。那年春节,全家笼罩在一种压抑、忧伤的气氛里面,是印象中很冷的一个冬天。我和妹妹假期结束后就回学校了,留下母亲承担照顾一个重病患者的辛劳重担。我不知道那几个月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但她确实熬过来了,像熬过以前许多的艰难一样。

我如愿留校,报到后就放假回家了。当时,父亲精神尚好,只是因为无法进普通食物的关系,身体已十分虚弱。夜里睡不着,他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天晚上,我被他的呼痛声叫醒,跑到他房间一看,人已倒卧在地上,是坐着坐着、迷糊过去,一头栽倒,额头也撞破出血。扶他回到床上躺下,用毛巾擦去额头血迹,他有些忧伤但却平静地说:我梦见你姑妈他们,我快死了。

父亲十六岁离开家,从滇中地区孤身飘零到滇东北,娶妻生子,扎根在昭通;他内心,是很眷恋故土故人的吧。他这样说,是猜到了自己的病情,已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不能回应什么,只好说他在乱讲,慢慢会好起来的。其实我内心知道,父亲就要离开我们了。

病急乱投医,我们尝试了很多种治疗手段,从西安邮购一种特别配制的丸药,还让父亲喝生鹅血。母亲和我都不会杀鹅,只好把鹅装在一个纸箱中,从箱上开口把鹅头拉出来,露一截脖子,下面放了接血的碗,用刀去切。由于找不到颈动脉所在,几乎把整个鹅头割下来,才得到那碗宝贵的鹅血。母亲和我就看着父亲把鹅血喝了下去,三人对视,都笑了。母亲和我笑,是看见父亲嘴边残留的鹅血,而在哀痛中感受到一丝滑稽;父亲笑,不知为什么,或者是仅仅为了陪我们笑罢。

每天下午,有一位做过医生的阿姨,来给父亲打吊针,青霉素、葡萄糖和杜冷丁。杜冷丁是管制药品,要拿医生证明,到卫生局特批,再去库房购买。每次我们都从库房拉回一箱各种药品。那位阿姨把针吊上后,就会离开,我们得负责换一瓶针水。曾经有一次,药水滴得太快,来不及换瓶子,眼看塑料管中液面直线下降,我和妹妹慌了神,只好直接在针尾位置把塑料管拔掉再换瓶子。血从针管汹涌而出,父亲安慰我们:不怕,不怕,换上就行了。好在我们及时换上药瓶,每个人头上都有冷汗渗出。

假期结束,回到学校,过没多久就接到那个传呼信息。第二天一早,我赶紧坐火车到昆明,昆明的同学已帮我买好机票,送我上飞机。那是1998年9月17日,回到家,被告知父亲已多日不能进食,陷入时醒时睡的半昏迷状态。我伯父先我两日,从昆钢赶到昭通,照顾他的弟弟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父亲的房间,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因为他的消化系统,已经溃烂,时时会从嘴中溢出黑紫而难闻的液体。伯父和我轮值,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叠卫生纸,一见有液体流出,就用纸擦去。

过了两天,妹妹也从学校请假回到家。她是和五表姐一起来的,从早上起我们就焦急地等她们,因为父亲的情况很不乐观,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她们到家已是中午时分,父亲居然醒了,但也没有说什么。大家在餐厅吃饭,我在病房陪父亲。他说想吃橙子,这是很奇怪的事,因为他已很久不能进食任何东西。我剥了一个橙,切小喂他,他吃得很开心。吃完后,他说要剔牙,还说我帮他剔得不干净,要自己剔。剔完牙,我突然发现他呼吸不对,变得急促起来。我大叫伯父、妈妈快来,眼看着生命离父亲而去。伯父按照习俗,从身后帮助父亲坐起,我听到父亲喉咙中咕嘟一声,周围的人都哭起来,父亲走了。

那是1998年9月21日的事情。八年过去了,我远在他乡,连回去扫墓的机会都很少。偶尔会梦见父亲带我出游或与我谈话,还是那一副自信和慈爱的神气,醒来拼命回想,却已想不起他的音容笑貌。悲莫悲乎生别离,生别还能存再见的可能,而死别则永远人天两隔。亲爱的爸爸,我想念您!

吃食谈片

最近没什么心思写东西,倒是在一些朋友的blog留言甚勤,其中大多关于吃食——许是嘴馋了吧?抄几条,权作充数:


所谓“哨子”者,乃是“臊子”之讹传。臊子,即大肥肉切细丁或剁细后过油是也。陕西面食多有怪名,如“biang biang面”,biang字写法极古怪,大概任何一种输入法都打不出来的了。我喜欢的陕西吃食,还有腊汁肉夹馍,和浆水菜。北京王府井北边儿,三联书店旁,有一家经久不衰的陕西小馆子,卖号称用黄河水做出来的面条。那面条什么味道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碗够大。上次四个人去,吃得淋漓尽致,导致后来在半坡酒吧喝酒效果完败。若是在四月的下午,从三联出来,提拎了一袋子书,晃进小店,来一盘野山椒拌青笋、一个腊汁肉夹馍、一碗油泼扯面,喝上一杯冰冻的燕京啤酒,窗外人来人往,在暮色中渐渐变得迷朦起来。是该回家的时候了——只是,家在哪里呢?


双皮奶……是谁提到那种让人怀念的吃食?那年我们在广州,从一德路走到北京路,小店小铺看遍,在海珠广场旁边,泰康路,找到那家仁信老铺(或是文信?)。双皮奶,颤颤悠悠的质感,一匙羹入口,那种味道叫做幸福。昨天晚上,当我喝到一杯今年刚下树的铁观音新茶,是当年吃双皮奶的感觉。让我告诉你,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它,那就是——“折寿”!舌头接触到它们时,是啊,那不是该凡人享受的福气。凡俗如我者,得此享受,折寿亦不复悔。


我吃过的最好的一碗蒸蛋,是把一只大膏蟹斩件蒸的。蟹膏蟹油浸到嫩嫩的水蛋里面,那味道和口感实在是太棒了。蟹肉已经不值一提,此时蒸蛋是主角。在穗11年,别的没学到,好吃的习性却是养成了。我们两个人,常常在夜里两点到小区外面的大排档消夜,一锅泥蜢粥、一只红烧乳鸽、一斤美极明虾、一盅菌汤、一个铁盘菜心、一盏啫啫生肠、一瓶麒麟或是珠江,撑死不过百十块钱。如果愿意跑远,到天河一带,还有潮州打冷(卤水)、石斑鱼粥、炭烧生蚝、南瓜烙可以消磨整个晚上。


还有帽峰山的烧鸡,不得不说。帽峰山在广州近郊,属太和镇辖区。距山门数里,有一“老兵农场”,不知何有此名。我们点了烧鸡、美极山坑鱼,一杯冻啤酒清口后,烧鸡上桌。人间的语言无法形容它的美味。罢了,罢了,唯有一路上山一路咀嚼的本地李子可以相提并论。唉,何时能回去,再品味一顿富有山野风味的太和烧鸡呢?


说到早餐,强烈推荐楼上朋友去品尝一下正宗的广州早茶。西关泮溪酒家、广州酒家都有很好的点心。唔,如果你爱睡懒觉,那么,在早上11点去白云宾馆的白云轩,也可以尝到极好的鱼片粥。这些妙物,实在都是普通广州人日常所需。早上6点,就已经有许多阿婆在各大酒楼门口静候,只为争一个坐惯的位置。一盅(茶)三件(点心)一份报纸,坐到日上三杆,等到姗姗来迟的家人,点心与茶润口之后,才是广州人一天的开始。不想去酒楼?华辉的布拉肠肯定适合你。或者,跑到文明路,叫一碗驰名醉佳烧鹅粉吧。日日如此,岭南人,真是不辞长做了。


我写Blog的初衷,就是找个地方记录自己每天吃的东西,不过后来写吃的就少了。当我写广州的吃食时,是饱含了对广州的感情在内;广州如此,北京亦如此。食物,乃是任何一个地方文化的精华所在,骨子里是历史、物产、民俗和当地人对待世界态度的总和。我每新去一地,总要想办法找当地最有特色的吃食,不必是大餐,街边排档、镬气小菜即可。嘴里嚼的,实实在在就是这个陌生之地啊。

奇遇,忆CoDelphi

Justep派技术人员来做OA系统的售后服务。和其中一位小赵聊起来,他说自己从1996年开始就接触Delphi。基本上可以算是中国第一批Delphi用户了。


我说,在2001年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Delphi资料网站,CoDelphi。小赵惊呼:不会是C-O-Delphi吧。原来,他当年也是CoDelphi的用户呢。小赵说,在CoDelphi上找到对他有帮助的资料,可惜后来关闭了。前几天也有人在我Blog上留言,说怀念grhunter(我在Delphi时代的网名),想来也是CoDelphi的用户吧。做了一点点事情,真的能帮到别人,令我欣慰。


2001年初某次聚会后,我和赵文在越秀山上散步。我们都觉得,中文Delphi资料太少。当时国内有名的Delphi站点是大富翁和富贵论坛,两个站点都是以论坛为特色,而以“文档”为特色的Delphi站点并不存在。我找了中学同学snow做数据库,自己做客户端,打算搞一个以中文Delphi技术资料为主的网络应用。最初的设想是一个C/S应用,包括文章/论坛等模块。在测试版出到第2个版本时,snow找到一个热心的测试用户,网名“不能吃的鱼(大鱼儿)”,后来这条鱼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大鱼也是搞Delphi的,当时应该是在旌旗网。打了一次时间不短的电话后,大鱼正式加入我们,负责做web界面的CoDelphi。

那年晚些时候,CoDelphi开始运行。我通过在读大学的小舅子找了一些学生,翻译英文Delphi资料。服务器是snow在我的家乡,云南昭通,找了当地电信公司的熟人租用;一台七喜的PC机,不过带宽不受限制,一年捌千人民币。CoDelphi就这样跌跌撞撞开始学步。当年10月,大鱼从东北来到深圳,一边打工,一边做CoDelphi。


2002年5月19日,注册用户达到24243人;2002年底,注册用户达到4万人。当年3月,我们在广州做了一届Delphi开发者技术聚会(李战作了《Delphi的原子世界》的演讲,还有协商科技的朋友也作了演讲)。那时,我每天都用后台管理客户端审核文章,大鱼和我都会上论坛回答问题。虽然站点是做起来了,但我们还是感到瓶颈的存在。资源和平台,都不足以让网站维持发展。


2002年12月,应蒋涛之邀,我到北京,和蒋涛、登高谈合作事宜。虽然没有实质性结果,但也让我进一步意识到CoDelphi和我个人的危机。这样走下去,死路一条。于是我在2003年放弃了CoDelphi,和大鱼一起到CSDN,负责网站工作。我认为这个平台,比CoDelphi的平台更有发挥余地。所谓“舍得”,不“舍”,那会有“得”?


现在,又是两年过去了,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大鱼离开了CSDN,三返旌旗(最近的消息是又离开了),我则一路坚持下来。不敢说给CSDN创造很多价值,至少是带来一些新的东西,例如Blog,例如CMS。平心而论,自己所得亦多:结识了一群聪明的朋友,写了一本书,做了一些事情。至今我依然认为,放弃CoDelphi是对的。


人过三十,记忆力慢慢衰退。匆匆笔录,算是备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