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背后的真诚

没有去过韩国,但从广州到北京,韩国餐厅吃了不少。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韩国菜在广州算是稀罕玩意,一顿烤肉所费不菲。到了北京,又见过许多“疑似”韩国馆子——其中相当部分其实应该称作朝鲜族风味餐厅吧。

吃得多了,新鲜劲一过去,还是愿意享受更简单直接的菜式。我家小区菜市场旁边,有家“金氏小吃”。以出品论,不输于我尝过的任何一家高级韩国餐厅。这里没有让人感觉拘束的服务。中国话不太灵光的金老板,和中国话很灵光的金太太,在只有四张桌面的小店里面,炮制着简单而美味的韩国风味食品。烤肉香口而多汁,酱汤浓郁而醇厚,每一味简单菜式后面,充满了对食物的敬畏和对客人的真诚。若你点了牛肉汤,居然胆敢企图把米饭倒进汤锅里捞着吃,是必然要被金老板喝止的。他会双手撑在你桌面上,告诉你,汤放这儿,饭放另一边,汤里撒上大量葱花和胡椒,这样吃才对。一切“不对”的吃法,都会遭遇老金毫不留情的纠正。

较之烤肉和酱汤,我尤爱一味“炝鱿鱼”。鱿鱼身体部分改花刀再切长形片,和鱿鱼须一并下滚水白灼。捞起摆盘,生菜垫底。这道卖30块的炝鱿鱼,一是吃新鲜,再是吃蘸酱。早时只用一种甜辣口味的酱料,今天过去,加了斩细的青椒和葱粒,口味更刺激而有层次。挟起一块,蘸了酱料送入口中,你能感觉肉的肌理与质感。

这个时候,佐以冰冻啤酒,直是不羡仙的境界矣。

找回了广东的滋味

9月26日回到广州,宅在家里的时候为多。原因之一是交通不方便(堵车+住处周围无地铁+在广州打车巨困难),另一个原因就是这地方我已完全不熟悉,尤其是吃食,习惯的广东味道,不知去什么地方可以找了。 没想到这周连续四顿饭,让我找回了广东味道。

饭一。周二下午5点多,广东电视台做新闻的朋友打电话过来,约吃狗肉火锅。朋友告知:你坐xx路车,到老干大学下。依言为之。到得位于下塘西路的老干大学站,环顾四周,并不见到有饭馆。等了一会儿,朋友来到,带我走了1分钟,眼前赫然一间“老干大学食堂”。这类吃饭的去处,以前我是熟知的,比如四省办、体院食堂等等,所以也不诧异。

进得门内,环境简陋得很——七、八张饭桌,有大有小,且均无桌布。迎面走来操台山口音白话之大姐一枚,问:今日吃火锅还是黄鳝饭?继而又问:吃狗还是吃鸡。原来此处以火锅及黄鳝饭最为可人,惟外人不得而知、仅飨回头客而已。电磁炉,脸盆大铝锅,两斤斩件狗肉带皮上,蔬菜仅生菜一味,已是吃得齿颊留香,逸兴横飞。珠江啤酒数支下肚,也解不了一身燥热。好吃是好吃,当晚热得真盖不住被子。

P.S. 据老板娘称,位于老干大学后面的雕塑公园,有一半山头是她们家的,故而种有各类时蔬及香料植物,如金不换之类。尚待验证。

饭二。周五中午12点半,正以蛋白蛋糕一坨充饥ing,另一朋友来电,问要不要去炳胜。炳胜者,广州最有名之顺德菜馆。几年来,从一家小型大排档做到多家分店,而朋友邀我去的,就是位于冼村路的新开分店。当即弃蛋糕而衣正装,惶惶然奔下楼,打车杀向天河。

新店果然不一般,占了某大厦足三层地面,装修算得上典雅,最要紧是座位足够——以前到炳胜吃饭,若无预定,是必然要等位的。而且,人家也不提供大厅预定。闲话不提,点菜。还是经典的一虾两吃,虾身去皮开边做刺身,虾头椒盐。头大肉少的罗氏虾经此手段,俨然尊贵如吞拿。生虾肉鲜甜爽脆,虾脑为硬皮所保护,虽是油炸,尤嫩而带汁,堪称妙绝。例汤时蔬,俱是水准线以上出品。值得一提的是红豆糕,以红豆沙及淀粉制成,一块之内层层明晰,肥肥瘦瘦,看来竟像是厚切的一片好火腿,岂非广大素食馆学习的榜样乎?

饭三。周五下午,正事办完后,到时代广场等周二一起吃狗肉那位朋友,先去买碟,继往沿江路江湾酒店旁一处所在吃饭。此店名为“东海”,其实与满街的其他东海无涉。有道是:服务实在混乱,环境堪比排档;经营午晚两市,顾客俱是街坊。当晚出彩的是胡椒浸的花甲,奶白高汤,肥嫩花甲,惟有够辣的现磨粗粒胡椒才压得住那股鲜。此店的特点是菜单很坦白,绝不玩火山喷雪的把戏,极端到了会把所有主料配料连带烹制方式列出的程度。有图为证:

Menu of a Local Restaurant in Guanghzou

据说该店十年陈酿花雕不错,留待下次了。

饭四。周六去天河办事,回来时堵车,累个半死。寻思晚饭喝点粥算数,走至小区南边背街的齐富路,见有“潮兴大排档”一。想起潮州人滚粥是有名的,遂坐下开茶位不提。两个人,40元的虾粥,潮州咸菜炒某种我已经不记得名字的海鱼,椒盐濑尿虾(即天津所谓皮皮虾)一份,炒的芥蓝头或是芥菜(我对蔬菜不感冒)。聊尿虾调味不错,油炸的处理过程丝毫没有影响到虾肉的质感与多汁程度。砂锅虾粥上桌,端的是不见米粒只见虾,只只开边,真不嫌麻烦。在家门口能喝上潮州的砂锅粥,这份幸福不足为外人道也。(行笔至此,突然想起,四顿中三顿有虾,还真是跟虾干上了,罪过罪过。)

一周四顿好饭,足兹证明广东还在,生活仍有强大的意义。如此海鲜如此菜,与谁夙夜砂锅粥,罢罢罢,此生还是托付于此处了。

吃食谈片

最近没什么心思写东西,倒是在一些朋友的blog留言甚勤,其中大多关于吃食——许是嘴馋了吧?抄几条,权作充数:


所谓“哨子”者,乃是“臊子”之讹传。臊子,即大肥肉切细丁或剁细后过油是也。陕西面食多有怪名,如“biang biang面”,biang字写法极古怪,大概任何一种输入法都打不出来的了。我喜欢的陕西吃食,还有腊汁肉夹馍,和浆水菜。北京王府井北边儿,三联书店旁,有一家经久不衰的陕西小馆子,卖号称用黄河水做出来的面条。那面条什么味道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碗够大。上次四个人去,吃得淋漓尽致,导致后来在半坡酒吧喝酒效果完败。若是在四月的下午,从三联出来,提拎了一袋子书,晃进小店,来一盘野山椒拌青笋、一个腊汁肉夹馍、一碗油泼扯面,喝上一杯冰冻的燕京啤酒,窗外人来人往,在暮色中渐渐变得迷朦起来。是该回家的时候了——只是,家在哪里呢?


双皮奶……是谁提到那种让人怀念的吃食?那年我们在广州,从一德路走到北京路,小店小铺看遍,在海珠广场旁边,泰康路,找到那家仁信老铺(或是文信?)。双皮奶,颤颤悠悠的质感,一匙羹入口,那种味道叫做幸福。昨天晚上,当我喝到一杯今年刚下树的铁观音新茶,是当年吃双皮奶的感觉。让我告诉你,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它,那就是——“折寿”!舌头接触到它们时,是啊,那不是该凡人享受的福气。凡俗如我者,得此享受,折寿亦不复悔。


我吃过的最好的一碗蒸蛋,是把一只大膏蟹斩件蒸的。蟹膏蟹油浸到嫩嫩的水蛋里面,那味道和口感实在是太棒了。蟹肉已经不值一提,此时蒸蛋是主角。在穗11年,别的没学到,好吃的习性却是养成了。我们两个人,常常在夜里两点到小区外面的大排档消夜,一锅泥蜢粥、一只红烧乳鸽、一斤美极明虾、一盅菌汤、一个铁盘菜心、一盏啫啫生肠、一瓶麒麟或是珠江,撑死不过百十块钱。如果愿意跑远,到天河一带,还有潮州打冷(卤水)、石斑鱼粥、炭烧生蚝、南瓜烙可以消磨整个晚上。


还有帽峰山的烧鸡,不得不说。帽峰山在广州近郊,属太和镇辖区。距山门数里,有一“老兵农场”,不知何有此名。我们点了烧鸡、美极山坑鱼,一杯冻啤酒清口后,烧鸡上桌。人间的语言无法形容它的美味。罢了,罢了,唯有一路上山一路咀嚼的本地李子可以相提并论。唉,何时能回去,再品味一顿富有山野风味的太和烧鸡呢?


说到早餐,强烈推荐楼上朋友去品尝一下正宗的广州早茶。西关泮溪酒家、广州酒家都有很好的点心。唔,如果你爱睡懒觉,那么,在早上11点去白云宾馆的白云轩,也可以尝到极好的鱼片粥。这些妙物,实在都是普通广州人日常所需。早上6点,就已经有许多阿婆在各大酒楼门口静候,只为争一个坐惯的位置。一盅(茶)三件(点心)一份报纸,坐到日上三杆,等到姗姗来迟的家人,点心与茶润口之后,才是广州人一天的开始。不想去酒楼?华辉的布拉肠肯定适合你。或者,跑到文明路,叫一碗驰名醉佳烧鹅粉吧。日日如此,岭南人,真是不辞长做了。


我写Blog的初衷,就是找个地方记录自己每天吃的东西,不过后来写吃的就少了。当我写广州的吃食时,是饱含了对广州的感情在内;广州如此,北京亦如此。食物,乃是任何一个地方文化的精华所在,骨子里是历史、物产、民俗和当地人对待世界态度的总和。我每新去一地,总要想办法找当地最有特色的吃食,不必是大餐,街边排档、镬气小菜即可。嘴里嚼的,实实在在就是这个陌生之地啊。

北京在哪里

前门地区正面临一次大拆迁。老北京的最后遗迹,将在拆迁完成后,彻底消失在历史里面。公众对此次拆迁有赞有弹,不过,在舆论的力量几乎等于零的状况下,赞成者和反对者的声音,都被推土机的引擎声掩盖了。


我2003年离开广州来到北京,三年来,持续不断地试图去体会理解这个城市。当我在2004年开春第一次看到满树无叶的花朵,我以为这就是北京;当我坐在半坡啤酒屋回味刚看的话剧,我以为这就是北京;当我提着一堆书从三联书店出来,我以为这就是北京;当我汗流浃背地挤上地铁,我以为这就是北京;当我品尝到爆肚冯的肚领、月盛斋的烧羊肉、小肠陈的卤煮火烧,我以为,终于找到了北京。


然后,突然他们要把我的北京拆掉了。媒体报道,百年老店爆肚冯、月盛斋、小肠陈所在的前门廊坊二条,也在拆迁之列。月盛斋的马老板,不无辛酸地对着镜头说,以后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我和一些朋友们,曾在寒冷的冬天,坐在小肠陈门外,喝着小二,吃着一碗热腾腾的卤煮。这些难得的经历,似乎将永远变成记忆的一页。


于是,在一个空气污浊但有太阳的下午,我和一位朋友,来到前门,为了缅怀将消失的北京。


前门大街两旁的店铺多已不再营业,人行道边竖起了画着未来美景的隔墙——墙后的房屋很快会被拆掉。转进胡同,廊坊二条已经拆得不成样子,路北基本是一片废墟,然而,路的南面,食店依然兴旺。爆肚冯搬到了斜对面;循一些粉笔或毛笔写就的路标,向西,是小肠陈的新址。来二两卤煮,那厨子依然很牛地用手从大锅里抓出一节小肠,用刀剁小了,放到垫了火烧的碗里,再撒上一把芫荽,浇上一勺卤汤。一位北京老太太颤颤悠悠进得门来,主问:两位来点儿什么?客答:可算找到了,三两。



我们又来到爆肚冯。一盘肚领,一盘芫爆牛百叶,两瓶燕京啤酒,夕阳慢慢让门外的残垣断壁染上一层惨淡的黄色,微醺之中,我知道,北京还在。城市的底蕴所在,命脉所在,并不系于几所旧房。我想起广州北京路,透过路中间铺的观景玻璃,可以看到自唐朝至民国时期的十一层路面。谁又能说,广州被埋葬了呢?骑楼是广州建筑的特色,然而历史不过百年。我们今天熟知的“老北京”,甚至是解放后历尽劫难的残骸。只要还有爱北京的人,只要人心里有北京,北京就会存在下去。


北京在哪儿?问你自己。


中秋前一日记

京津相去二百里,而风俗迥异。余自徙京中,年余矣,间亦获访津门,惜浮生匆匆,欲求半日之闲作尽兴之游而不可得。


友某,天津人也。蟹肥时节,邀余赴津,举食蟹之会。于是朋辈者三五,持螯大嚼,倾樽牛饮,虽非雅集,豪气殊胜。饮而复歌,歌而复饮。子交,正酒酣耳热,逸气横飞,忽见空中月轮,湛湛然,望之如佛面。清辉洒地,一片白霜,若可掬状。座中一时众皆无语,真真好境界也。年来碌碌,今夕稍见性情。时乙酉八月十四,某记。

樱桃

在昆明吃到了暌违多年的樱桃。


是妹妹的同学从昭通带来的。一早等到摘了第一轮果,装在方形的塑料筐子里,驱车数百公里带到昆明。光这份友情,实在已经令人不得不感动。


筐盖用铁丝系了,网眼下面看得见盖着红红黄黄果实的绿叶。差不多是抢过手来,再也不肯放开。抬起筐子凑近鼻端,嗯,是那股清香的味道……心里竟有些酸,忍住了,低头吃米线。


大概有十多年了吧,没有尝到樱桃的滋味。那时在昭通,我们吃樱桃是一把一把抓的,酸或甜的果汁,有时就满溢出嘴角来。樱桃是那么娇嫩到吹弹得破的一种果子,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也经不起时间的折磨;只要在不透空气的箱子里颠几下,或者就那么摊着放到第二天上,它也要变质而坏掉。所以,有樱桃吃的人是幸福的,他们不用热恋也可以饱尝樱唇的温柔;所以,离开故乡的人们,只好一年一年,空自想念。


昭通出产樱桃的地方,最有名的要数葡萄井。该处是所谓“昭阳八景”之一,花名叫做“珠泉涌碧”的。井底岩隙时有气泡上涌,像是一串串葡萄般,故名葡萄井。附近有酒厂,出产葡泉等牌子的曲酒,在当地算是名牌。


年年春夏之际,我们总要去葡萄井游玩。骑了单车,爬上望城坡,一路西去十余公里。井边,果农把樱桃盖了叶子、铺在筲箕上卖。吃着樱桃,一边向井里扔硬币,一边叫“葡萄、葡萄、起!”,真是快活极了。


然而我们毕竟还是远离了。


抱着樱桃回到家,我们都没有吃很多。第二天,很多都变黑了,变苦了,不能再吃。妈妈把剩下的放上糖煮,这样可以放得长久。我怀疑自己是否肯吃它——你愿意接受糖煮过的记忆吗?

南人·北地·片语(五)

“……(火鸡肉)在没吃和吃第一口之间,已经是它美味的颠峰。以后不过是开始吃就继续吃下去而已了。”


——《麦兜故事》

所谓幸福


凌晨两点,我们在7/11吃双丸面。所谓幸福,实在也就是这样了。

卤煮

下午两点
太阳在西南
从全聚德后面
斜照前门西大街


向东然后向南
箭楼为地铁洞开
三副饥饿的胃
寻找廊房二条


一口下水
一口火烧
一口二锅头
蒸汽扑过来


北京在这里
我在哪里

火锅

锅热水滚
羊肉好熟


酸菜
藕片
蒿子杆


鸭血
鱼片
牛骨髓


锅热水滚
彼此开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