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肉这东西,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曾是酒席上的大菜。「三蒸九扣(九海碗)」也好,「八大碗」也好,扣肉无不位列其中,荣耀了主人的殷实家底,也在许多人的记忆中,烙下一道可回望却已不敢触及的美好伤疤。
此物中国各地均有,叫法不同,做法也不同。统而言之,大体用红扣手段,五花肉经白水煮、上色炸、扣碗蒸三道手续,翻出上桌,是至为解馋的一味。
广东做扣肉,用梅干菜配。芥菜心晾透揉熟,盐腌晒干,是客家人保存新鲜蔬菜的智慧结晶。也是绍兴特产,不过叫做「霉干菜(乌干菜)」,原料除了芥菜,也用雪里红,同样好味。干菜吸油,与肥肉正是绝配。在讲究饮食健康的今天,一碗扣肉端上来,怕肥不敢吃肉的女士,也恨不得想舀两勺浸透肉汁的干菜来捞饭。那种又爱又憎的心境,或如《麦兜当当伴我心》中唱到的,「我愿是一块扣肉,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前世孽缘、生死冤家。
到了四川,红扣的五花肉就得叫「烧白」。烧白有咸甜两种,咸烧白用宜宾芽菜蒸,甜烧白少不了糯米和豆沙。宜宾芽菜采二平庄芥菜嫩茎划丝制成,不用菜叶,咬下去脆中带嫩,略有混合了糖液、盐分的菜汁迸出,咸鲜之余又有回甜,是当地名小吃「燃面」的必备佐料,也是蒸咸烧白不可或缺的垫料。
若改用糯米饭垫料,就是甜烧白。肉片之间夹了猪肉、红糖炒匀的豆沙,肥肉的「化」与豆沙的「细」相得益彰,甜香自上颚氤氲直升,撞得眼睛眯起、嘴角弯起,百家姓到这份上,都得改「幸福」。可惜这菜若不是从小吃惯,接受起来心理压力太大。有一四川朋友在广州开馆子,信心十足要做蒸菜,别的还好,这味甜烧白却是永远也卖不动,无其奈何。
我老家在滇东北,受川菜影响,也吃咸甜烧白。我妈搬到昆明后,学会滇中「千张肉」做法,从此家里听不到「烧白」俩字。千张亦属扣肉一系,干腌菜打底,肉皮要抹蜂蜜炸过。与梅菜、芽菜相比,云南干腌菜更酸一些,一样适合配合肥肉烹制。
我妈做的千张肉,肥肉煮炸走油后,化而不腻;瘦肉扎实不柴,顺纹路用牙撕来吃,最宜下酒。说来也怪,最近两次喝多,都是在昆明家里,吃她老人家做的千张肉、喝自酿的葡萄酒。吃完不算,还要另做两碗,冰箱中冻实,打包带回广州,与朋友分享。一家凑几个菜的聚会,千张肉蒸好扣出,赢得满桌赞赏。大快朵颐之后,不忘拨个电话给妈妈报喜,告诉她:「一海碗,全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