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与凌晨的交界,我与一只孤独的麦包面面相觑。
一场奇怪的对峙。麦包本来并不孤独,但他的两个兄弟已逐一被拿去祭了五脏庙,遂只剩下他,在餐厅角落的餐桌角落的餐盘角落里,默默盘踞。
类似的屠杀当天已发生多次。在麦包惨案之前,一煲鸭舌刚被干掉。腌制后盐焗,在大量粗盐围困的锡纸包里面吱吱作响——他们只在战场上生存了15分钟,便烟消云散了。
再往前是斤半花甲。这季花甲肥而不美,味同嚼蜡,放再多豉椒与避风塘炸蒜,也没办法遮掩甲壳中满溢的厌世情绪。负能量弥漫,冲淡了刚喝完的西洋菜陈肾炖汤,令这夜晚亦变得黯淡无味。
其实这夜在一个小时前就已黯淡。当时我们怀抱热切的心和空虚的胃,驱车奔赴江边一处小餐厅。那餐厅开业多年,晚晚营业到凌晨四点,有稠滑咸猪骨粥与香口美极牛肉供应,乃我等吃货的宵夜圣地。
绕街区三周,找不到熟悉的招牌与店面。电话过去,说是已改做鸽菜,且无宵夜,原来已被某连锁品牌收购。
这夜就此黯淡。一种情感维系在虚空之中断裂,「铮」地一声,弹得人五内俱焚。房租上涨、成本高企,街坊生意败给了中央厨房式的连锁经营。各店味道与品质一致的同时,也失去一份「我与他人不同」的吸引力与自豪感。
气不过,另找一家连锁餐厅吃宵夜。菜偏咸,连藕粒粥都咸。咸咸地,却不惹人厌,多嚼,竟嚼出滋味来,顺带毁灭了麦包的生存期望。
以一道方鱼炒潮州芥兰结束。隔篱卡座,一群毕业不久的社会新鲜人,犹彼此吹嘘大学时代的糗事,啤酒流水价叫上来助长谈兴,显见得属于他们的夜还要延续。
另一桌是仨老外。中国菜也分餐,一人面前一只蟹,吃得斯文。照那速度,属于他们的夜,怕也要延续很久。
而我们的夜已不宜继续。麦包躲再远,也远不过一张台面的幅员。迅速掰成两半,伴着铁观音茶水,迅速嚼烂然后咽下。茶喝过,嘴擦过,嗝打过,单埋过,夜已过半。明天,该去哪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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