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正坐在屯溪老街路口一间小饭店门外的露天餐位上。说是餐位,其实不过是矮折叠桌旁的小木板凳。自有徽州以来的历史,不太安静地从身边路过,龟速而来,光速而去。大多数人、事、物,都已湮灭无踪,剩下的,都设了售票窗口,以大方出卖的形态卑微生存。
彼时,历史与我无关。从家赶到机场搭乘延误两个小时的飞机降落后再从机场搭宰客的士到酒店放下行李洗把脸然后出门叫车说师傅找个吃饭的地方要快要好吃,十分钟以内,已点完菜,喝上了本地产「迎客松」啤酒。
菜只四味:豆干、铁板毛豆腐、红烧臭鳜鱼、辣椒炒竹笋,都是徽菜中极有特色的肴馔。重口味,吃不惯的人,掩鼻而逃。隔着冷藏柜玻璃,我一眼就看中它们,皆因寒霜凝结也掩不住的时间力量,瞬间扑面而来。
毛豆腐与臭鳜鱼,均是发酵食材。毛豆腐近乎臭豆腐,臭鳜鱼离咸鱼距离也不算远。霉菌是诱因,周遭环境是催化剂,但只有时间,才能以禁止回头的巨力,令食材一变而成眼前这两盘妙物。铁板上的毛豆腐吱吱作声,筷子拨动,鳜鱼也从淋漓烧汁中露出真容。冰冻啤酒将亦臭亦香的奇特风味瞬间锁定又瞬间冲刷殆尽,口腔中留下一丝超越「香」与「臭」的奇特余味,若502胶水般,将我与这城、这空气粘合起来,在幻觉中融为一体。
幻觉总归是幻觉。下一个瞬间,耳边已充盈市井之声。厨师忙完,跑到门口与老板聊天;几个出租车司机在路边抽烟等客;年轻人骑着电动车、搭了他的女朋友,以驾驭宝马的神气驶过;偶有游客三五成群经过,各地方言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喝到第三瓶,夜深,周遭渐渐安静下来。路灯照在水泥路面,有气无力,勉强战胜更加有气无力的月光。菜尽,微醺,仿佛有些high的意思,却怎么也想不起一、两句风雅诗歌,来结束这黄山一夜。结帐,猛听得一声唱,却是服务员的手机铃响,贸贸然奏起了五月天的《错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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